鸡架,与生俱来的无产阶级料理。你单看鸡架这个原料,在食材里显然算不得上品。肉厚的地方都被片下去单独卖了。
鸡大腿、鸡翅尖、鸡中翼、鸡胸,哪一个不是肉多汁满?鸡胗都被单独掏出去做串儿了,一口咬下去哏啾啾。别的地方切完了,剩下鸡架。
你去看完整的鸡架,像是个骨架做成的笼子。肋骨撑在外面,看着个子很大,里面空空的。有肉的地方都被拆掉了,剩下的为数不多的肉粘连在骨头上,薄薄一层。只有鸡屁股是留在上面的,看着很肥美,但我妈不让我吃,说有毒素。一个鸡架,像极了大下岗时代被掏空的东北。
鸡架还真就是大下岗时代在东北兴起的小吃。经济不好,吃不起大鸡腿,就啃个鸡架吧。薄薄一层,但也是肉啊。今天去看老工业基地城市里,那些开了二十来年的老字号,很多都是大下岗时代,工人们没了岗位再就业,转身开起了小吃店。客人们也吃不起鸡腿。
那就——整点鸡架吧!我们把鸡架做出了花。熏鸡架,完整的笼子挂在锅口上熏,满街都能闻到香味。那些香气顺着鸡屁股,顺着鸡架下方的大窟窿飘进去,附着在鸡架的每一条骨棱上,沁入每一条肉里。烤鸡架,把鸡架摊开成为平面,撒上孜然辣椒,在炉子上那么一烤,或者在两块铁板中间一夹。
还有炸鸡架。有时候鸡架实在太单薄,三口两口就没了。
那就裹上一层面,放在油里那么一炸。炸过的面里也带上鸡架的香味了,就好像多吃了一些肉一样。油不知道用过多少遍了,反正今天,多少鸡架都是它。
炸得久了,油里面飘起不少炸开的面渣子,运气好时,店主用抄子把鸡架从油锅里抄起来的时候,还会带出来不少面渣子装到袋子里。那些面渣子都带着香。
我小时候,大家家庭条件都不算好。可能就一个鸡架,就是这个家庭这个星期的荤菜。赫鲁晓夫楼里,家人们彼此推让,推着一个鸡架。还剩一个鸡屁股,谁也没碰。
突然爸爸来一句:算了我打扫了。两口就嚼了。又看了一眼桌上,笑道:“这傻孩子,这都妹啃到,不全浪费了吗?”捡起来一根骨头,又在嘴里啃上几口。慢慢地,我们发现,鸡架真是个好东西。是没多少肉,但表面积大啊。在贫瘠的食材上,精心料理一番,食材界的活性炭,怎么都入味。
手拿过鸡架,指尖都带着香。我们那时候也是这么把日子过出花儿的。啃鸡架是不可能文雅的,也快不起来。鸡架违背一切东北菜的奥义:分量大、肉厚、大口大口。
你要变换各种角度,把上面那点肉一点点抠下来。静静磨蹭完很久。一个鸡架,一瓶啤酒,多少个夜晚。现在日子没那么难了,可是我们还是喜欢吃鸡架。当年五块钱,到现在也就是十来块。啃着鸡架,就会想:哪有什么困难过不去呢——这还有鸡架呐。